地面深陷之处,巨蟒甩出的狂乱鞭影忽然止住。
仿佛一瞬间的时光被无限拉长,忻仙闪烁的身形也自巨蟒盘曲的跟前显现出来,她的动作变得无比缓慢,如同举着一座大山一般,费力地抬起右手。
大地震颤的轰鸣声犹在耳边回荡,余韵未止,但处于漩涡最中心的一人一蛇,他们的姿态好像凝固成了一幅静止的画面,连地面喷溅而起的泥土石块,也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禁锢住,停滞于虚空中。
而忻仙,则是这幅静止画面中唯一能动的人。
她脸色涨得通红,无比吃力地举起右臂,而后对准巨蟒的眉心,伸出了一根食指,轻轻点去。
煦面无风,绿袖微扬,佛祖拈花。隔着数丈远,她的动作轻柔得如若女子点朱砂,甚至没能在空气中划出一丝痕迹。在狰狞巨蟒的衬映下,她的身躯显得无比娇弱渺小,最后的动作,也只似一曲苍白的舞蹈。
而后,画面彻底定格。
所有的声音都沉寂下来,连空气都被抽离,无风无浪。远处交战的柳宛筠和金龙也不由自主地分开,转首瞧向这边的动静。
这一刹那时光,犹如亘古般漫长。
凝固了不知有多久,忻仙眨了一下眼睛,时间之河重新开始流动。各种嘈杂的声音再度涌入耳中,搅得她头昏脑胀。而前方被她用纤纤玉指点中眉心的庞然怪蟒,双眼陡然失去了光泽,连那股森寒的感觉也彻底消失,一瞬间沦为了泥水般污浊的玩物。
“轰咚!”
怪蟒庞大的身躯摔倒下来,掀起一股气流,溅来沙尘无数。忻仙无力躲开,即使在激烈战斗中也保护得很好的衣衫一下子被尘土污染,失去了鲜艳的光泽。她唇角滑下一抹凄艳的血丝,身躯晃了晃,踉跄后退两步,后背靠住巨蟒的死尸,总算没有跌倒。
天人之舞姿,无视肉体上的防御,直接剥夺邪恶者的魂魄,堪称无可匹敌。然而使出这样的禁招,她本身也得付出巨大的代价。现在,她连大口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金龙怔了怔,突然猛跺一脚,拔腿就往这边冲来。他跑了五步,倏地一偏头,一道泛着幽绿光泽的银针贴着他脸面划过。就是这短短一停顿的工夫,柳宛筠已然赶上来,他不得不回身招架。
即使是钢筋铁骨之躯,面对明溪医仙层出不穷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,他还是颇为忌惮。
白衣剑客看着叶映如,忽然深吸一口气,眼中柔情一敛而尽,他的右脚向前迈开半步,缓缓抬起了长剑。
这个距离已超过了试探的警戒线,剑尖稍微一探就可以撩起叶映如的衣衫。但叶映如依然不肯先出手。
“段飞,你真的,想要杀我吗?”声音微颤,如轻纱薄羽,一遍遍撩拨过剑客心田。后面就是躺在地上的秦言,她已经没有退路,可她竟然还含有这样异想天开的期待。她就是如此天真,如此感情用事,一如过往的当年……可是,在她那悲伤忧郁的眼神深处,剑客却看到了一份不该属于此处的安宁——
或许,她是在想,能和心爱之人死在一处,也没有太多可抱怨的吧……是了,一定是这样!
剑客本来有些动摇的眼神再度变得冷漠,面上寒霜不化,冷笑道:“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,你以为我还能回头吗?真是天真啊……”
叶映如垂下眼帘,凝望着斜横在身前的剑尖,道:“你说你曾那么爱我,难道都是空口虚言?我现在就站在你面前,你,真能下得了手吗?”
“倾城天下的美丽花朵,就要在眼前凋谢,真让人心生不忍!只可惜,无论怎么挣扎,你都躲不过这一劫。与其让你死在别人手里,不如我亲自动手,至少我还能给你一个痛快。”剑客凝视叶映如清水般的双眸,幽幽地道,“听说人死时眼珠会记刻下最后所见的景象,我希望你眼中的那个人是我。我会用千年寒冰保存你的头颅,让你永远安详美丽……”
“咳咳咳!这么恶心的想法,你也好意思说出来?咳咳——”
剑客的瞳孔微微一缩,因为这话并非出自叶映如之口,而是她身后的秦言说的。
秦言刚刚支起上半身,忽然哇的吐出一大口血,然后剧烈咳嗽起来。
剑客盯着他,眼中杀气满溢。这个人在最不恰当的时候打断了他与映如的叙别,就好像在渴得要命的时候拿起水杯又被人按下一般,让人恶心得想吐却又吐不出来,浑身都不舒服。难道期盼已久的最后一幕竟会留下遗憾?罪无可恕,实在是罪无可恕!
秦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擦拭着嘴边血迹,对上剑客的视线,示威地挑了挑眉毛,咧嘴一笑,正想说点什么,却又觉得喉咙里奇痛奇痒,忍不住再度咳嗽起来。
“玉郎,你怎么样?”叶映如盯着剑客无暇回头,语气里包含关切。这让剑客眼中杀气更盛了几分。
“我,咳咳咳……”
‘糟糕,好像咳得越来越厉害了!’秦言捂住嘴,感受着指缝里流淌出来的粘稠液体,开始怀疑这样下去会不会直接咳血而亡。灵力恢复了一些,血气却没有丝毫复苏的迹象,这样就无法操控气血修补身体,如何是好?
剑客的眼神越来越亮,杀意就要化为实质性的惊人一击,这时候却听叶映如说道:“段飞,我的命给你,求你放他走吧!”
剑客怔了一下,眼中神色转为彻骨的森寒和幽深,咧开嘴角,笑道:“让我放了他?”
“嗯!”叶映如点点头,表情坚定而宁静,“我可以满足你的心愿,死的时候眼睛只看你一个人,尸体任凭你处置,就算你侮辱我也可以,只求你——”
“闭嘴!”剑客厉声大喝。
怎么样都可以?
她宁愿不与他同生共死?
就算死后受辱也无所谓?
就……就为了这个男人?
剑客后退了一步,手腕带动剑尖来回颤抖。
他突然感觉,这些年来所有坚持所有执着,都在这样荒谬的时刻失去了意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