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天,晁盖想起公孙胜回蓟州探母,多日不回,就派戴宗去请。戴宗打扮作官差模样,绑了甲马,做起神行法,直奔蓟州。路上,戴宗收了锦豹子杨林。杨林对蓟州一带很熟悉,二人一同前往。半晌午,二人来到一座险峻的山下,地名饮马川。山上好汉下来劫路,却与杨林是老相识。那好汉双眼血红,人称火眼狻猊邓飞。又一位好汉高大白净,人称玉幡竿孟康。邓飞二人把戴宗二人领上山,见过大头领,人称铁面孔目裴宣。裴宣宴请二人,戴宗劝三位好汉到梁山入伙,三位好汉高兴地答应了。戴宗让三人收拾好东西,待他从蓟州回来,就领三人上梁山。
戴宗、杨林来到蓟州,城里城外找了好几天,也没问到公孙胜的下落。这天下午,二人正在四处打听,只见几个小牢子簇拥着一个牢头走过来。这人身材高大,面皮微黄,一身好武艺,人称病关索杨雄,现任本府两院押牢,兼作刽子手。今天处斩犯人,杨雄领了知府的赏赐与众大户献的花红绸缎,由小牢子捧着,送他回家。正走着,来了一群破落户,为首的叫踢杀羊张保,假装给杨雄贺功,两三人突然抱牢杨雄,众泼皮一拥而上,抢了银两花红,转身就逃。一个卖柴的年轻汉子走过来,扔了柴担,一跤放翻张保,拳打脚踢,又打倒几个泼皮。杨雄挣脱,率小牢子追赶泼皮,大打出手。
戴宗见那汉子武艺高强,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,就叫上汉子,与杨林三人来到一座酒楼上,置酒相待。汉子自报姓名:他叫石秀,与叔叔来此贩马,叔叔不幸病故,流落此间,打柴为生。因他惯爱打抱不平,打架不顾性命,人称拼命三郎。戴宗报出姓名,对石秀说,若是石秀想入伙,他可保举石秀上梁山,又送石秀十两银子。石秀正想说出心里话,跟戴宗入伙,却见杨雄率几十人找上来。因官府出五千贯赏钱通缉戴宗,戴宗怕被众公人识破,忙拉上杨林,趁乱走了。
杨雄见了石秀,忙上前施礼,说:“多谢壮士出手相救,请教高姓大名?”石秀报出姓名。杨雄大喜,说:“久闻拼命三郎见义勇为,今日才得相会。那二人是谁?”石秀含糊回答:“是我的两个老朋友,见节级等来到,以为是张保带人来打架,慌忙走了。”杨雄就让酒保排下大碗,叫手下人一人吃三碗酒,都走了。他就和石秀另置酒对饮。杨雄问清石秀无家无业,要跟石秀结拜。杨雄二十九岁,石秀二十八岁,当下拜了,以兄弟相称。杨雄又邀石秀住到他家,也好照顾石秀的生活。二人正说得高兴,一个老汉领着五六个人找上来。这老汉是杨雄的丈人,姓潘,人称潘公。潘公说:“我听说你跟人打架,找几个人帮忙。”杨雄说:“不劳泰山操心,这位兄弟帮我把那些泼皮打了个落花流水。”石秀拜了潘公,潘公让那些人走了,三人坐下吃酒。杨雄问清石秀是屠户出身,潘公说:“老汉年轻时也是屠户,如今干不动了。”
三人吃罢酒,石秀把柴卖给酒店,跟杨雄、潘公回家。杨雄叫过妻子潘巧云,与石秀叔嫂相见了,另收拾一间房子,让石秀住。次日,潘公与石秀商量,让石秀在后院巷子里开一个肉铺,什么东西都是现成的。石秀答应下来,收拾了一间房,安排下刀斧砧板,又垒起猪圈。潘公找来旧时的两个伙计,给石秀打下手。石秀买来十多头猪,择个吉日开张,生意很兴隆,杨雄一家都高兴。转眼间过了两个多月,已到初冬。这天石秀买猪回来,见肉铺上了门板,心里猜疑是潘巧云嫌他,就向潘公交代账目。潘公猜知石秀的用意,说:“我女儿原嫁给王押司,王押司病故才改嫁给杨雄。今天正是王押司的二周年,所以不杀生,做两天功课。请叔叔不要猜疑。”
第二天,潘公对石秀说,报恩寺的和尚要来做功课,请石秀帮忙接待。半下午时,一个道人挑来经担,铺设坛场,布置法器。石秀就到厨房帮忙安排斋饭。杨雄说:“今晚我到牢里当值,家中的事就麻烦兄弟多操些心。”杨雄走后,石秀里里外外忙。黄昏时,一个年轻英俊的和尚走进门,石秀请和尚坐了,唤来潘公,跟和尚相见。那和尚俗名裴如海,人称海和尚,是潘公的干儿子,送潘公许多礼物。潘巧云不敢穿重孝,换一身淡素衣裙,下楼跟海和尚见了。二人眉来眼去,恨不得立时搂成一团。潘公年老眼花,看不分明,石秀远远见了,已猜出几分。
潘公熬不得夜,让石秀照料法事,早早睡了。海和尚说报恩寺新建了水陆堂,想请潘巧云去随喜。潘巧云就答应下来。石秀心中更是不快,见二人想动手动脚,就走来冲散了。海和尚有些心虚,就说去叫众僧,出门去了。不多时,海和尚领来众僧,石秀敬了茶,和尚们就击鼓敲钹,吟诵经文。海和尚卖弄精神,摇动铃杵,发牒请佛。潘巧云袅袅婷婷,拈香祭拜,把和尚们眼都看直了,一个个心猿意马,那经都念得七颠八倒。石秀暗自冷笑,这种功德做了,还不知是福是祸呢!功德做罢,石秀摆上素斋。潘巧云陪和尚们吃斋,与海和尚尽情说笑。斋罢,和尚们继续做功德。石秀看不惯,推说肚子疼,自去睡了。待到三更时分,和尚们都有些困乏,潘巧云趁机叫过海和尚,悄声商议,让海和尚明天跟潘公说,请他去看水陆堂。海和尚却有些怕石秀,潘巧云说:“睬他怎地,又不是亲骨肉!”海和尚才放下心来。石秀透过门缝看得一清二楚,暗自生闷气,杨雄如此英雄,却娶了这种淫妇,忍气回作坊去了。
第二天,海和尚换了一身新衣来了,找潘公说起水陆堂之事。潘巧云说:“我娘生前曾许下血盆心愿,我要替娘去还愿。”潘公说:“明天买卖开张,只怕柜上无人照料。”潘巧云说:“让石叔叔照料就行了。”潘公就答应下来。杨雄晚上回来,潘公说:“明天我和女儿到报恩寺还愿去。”杨雄怎知其中奥妙?答应了。
五更时分,杨雄起身到衙门画卯。石秀自去照顾买卖。潘巧云浓妆艳抹,打扮得格外妖媚,让丫鬟迎儿也打扮了。潘公告知石秀,让石秀照管好门户。石秀话中有话地说:“让嫂嫂多烧些好香。”潘公雇了一乘小轿,让女儿坐了,自己与迎儿跟在轿后,前往报恩寺。
海和尚早急不可耐,守在寺门恭候。潘巧云下了轿,由海和尚领着,参礼了三宝,烧了纸,焚了香。仪式已毕,海和尚把潘公父女领到自己房中,先拜了茶,又摆了素酒斋饭。那贼秃有意在心,故意弄来些有力气的酒,很快把潘公灌醉。海和尚就让两个师兄把潘公扶到一个僻静的房里睡下,又劝潘巧云。如今没外人在旁,两人说笑几句,海和尚请潘巧云去看佛牙。他把潘巧云领到自己的卧房,支走迎儿,就胡天胡地弄了起来,直弄了一个多时辰,方才心满意足。二人又商量,每逢杨雄夜晚到衙门当值,就让迎儿在后门摆一个香桌儿,烧香为号,海和尚就可前来私会。海和尚再买通报晓的胡头陀,五更时来后面巷里敲木鱼,以免他睡过了头,被人撞破。二人商议已定,潘巧云再整云鬓,重匀粉面,下了楼,命迎儿唤起潘公,乘了轿子,返回去。
次日,潘巧云买通了迎儿,海和尚也买通了胡头陀。当晚,杨雄该当值,早早走了。初更时分,迎儿在后门摆下香桌儿,点起香。不一会儿,海和尚装扮成读书人来了,与潘巧云颠鸾倒凤,巫山云雨,不在话下。五更时,胡头陀就来到后面巷子,敲响木鱼,海和尚就起身离去。潘公未晚先睡,自被瞒过。石秀自那日起就睡在作坊里,二人也没放在心上。就这样,二人明铺暗盖,通奸月余,自思无人知晓。
石秀是个精细人,早就疑心二人有奸情,每夜操着心,却又不见和尚来。不久胡头陀的木鱼声引起他注意。后面是条死巷,这头陀怎么隔三差五的来这里敲木鱼?这天又听木鱼声响,石秀忙起身,就见一个人从后门走出来。石秀已明白了。到得天明,石秀卖了肉,吃罢早饭,上街讨了几家账,就到衙门来寻杨雄。
走到州桥边,杨雄走过来,说:“兄弟哪里去?”石秀说:“正要寻哥哥。”二人进了一家酒楼。石秀低头寻思如何开口,杨雄看出不对劲,就问:“兄弟怎么闷闷不乐?”石秀说:“哥哥待我如同亲兄弟,有句话不知敢说吗?”杨雄有些急躁,说:“兄弟今天怎么尽说客气话?有话但说不妨。”石秀就把海和尚如何与潘巧云通奸之事一一说明。杨雄大怒,恨不得当时把这淫妇杀了。石秀劝道:“哥哥休要焦躁,今天回家,只做不知,明日装作当值,到夜来偷偷踅回家,定能将贼秃淫妇一举擒获。”杨雄称是。石秀一再叮嘱,千万不要露出口风,恐那淫妇知觉。两人饮了几杯,出了酒楼,几个虞侯寻来,说:“杨节级,知府大人在后院,让你使枪棒。”杨雄让石秀先回家,跟虞侯去了衙门。
到了衙门,杨雄使了几路枪棒,知府高兴,赏了杨雄十大钟酒。众教头又相邀,直吃到天黑,杨雄大醉,由公人搀送回家。潘巧云与迎儿见家长醉了,服侍他睡下,为他脱衣脱鞋。杨雄见妻子坐在床前,不由恼怒异常,骂道:“贼妮子,浪货,待我拿了那秃驴,把你们一齐杀了!”潘巧云心中如擂鼓,怎敢吱声?见杨雄睡着了,思索一阵,猜知是怎么回事,反倒拿定了主意。后半夜,杨雄醒了,要吃茶,见女人坐在床前呜呜咽咽地哭,忙问:“你哭什么?是不是我喝醉酒说你什么了?”潘巧云说:“你没说什么。”杨雄一再追问,女人才说:“我说了,怕丢你的人。我们把石秀当成亲兄弟,留在家中,起初他还老实,后来,他趁你去当值,几次问我:‘嫂子,你一个人睡觉不孤单吗?’我也没敢跟你说。昨天我洗脸,他悄悄过来,摸我的脖子,问:‘嫂子,你怀孕了吗?’你是蓟州的英雄,我怕坏了你的名声。”杨雄咬牙切齿地想,知人知面不知心,画虎画皮难画骨,我险些儿上这小子的当了。
天明起来,杨雄去对潘公说:“泰山,昨晚杀的猪腌起来,把家伙收了,生意不干了。”潘公就照着做了。石秀一看潘公的举动,当即就猜出是杨雄酒后失言,被那浪女人骗了。想与杨雄争辩,又怕邻居知道,让杨雄丢脸。不再管这事,又怕贼秃淫妇越弄越大胆,害了杨雄的性命。便向潘公交清了账目,带了行李和一把尖刀,就在附近的一家客店住下,时刻操心杨雄的事。
过了三五天,这天黄昏,石秀见小牢子搬了杨雄的铺盖走了,知道杨雄今夜当值,就早早睡下,四更天起了床,埋伏在巷口。快到五更时,胡头陀来了,石秀跳出来,用刀勒住他脖子,逼他脱下衣裳,然后一刀割断脖子,敲起木鱼报晓。不一时,海和尚走出来,被石秀一跤放翻,拉到胡头陀身边,逼他脱得赤条条的,然后捅了几刀,把刀塞到胡头陀手里,卷了二人的衣裳回店。
天色未明,住在巷底的王公担了一担糕粥出来赶早市,绊到死尸上,摔了个跟斗,把一担糕粥都撒了。爬起时,摸到死尸,不由惊叫起来。附近人家开门一看,一个和尚与一个头陀都一丝不挂地死在当路,就拉上王公到府衙见官。王公诉说了事情的经过,知府派人前往验尸,认出是海和尚和胡头陀,根据现场情况推断:二人显然做了见不得人的事,不知为什么发生争执,头陀杀死和尚,畏罪自杀。知府接到报告,就稀里糊涂地结了案。
杨雄正在堂上,已猜知此事是石秀所为。待知府退了堂,就去找石秀,石秀正在州桥等他。他把石秀请进酒楼,叫了酒菜,先向石秀赔了不是,当即要去杀妻。石秀把他领回住处,让他看了和尚、头陀的衣裳,安排杨雄,明天如此如此,方能水落石出。
潘巧云听说和尚、头陀被杀,不知所以,只有暗暗叫苦。杨雄当晚回来,也没说什么,就上床睡了。天明起来,杨雄说:“我夜间做了个梦,梦见金甲神人来怪我,说我许的愿没还,你和迎儿收拾了,吃过饭跟我还愿去。”潘巧云说:“你许的愿你自己还不就行了?”杨雄说:“这是媒人给咱们说媒时许的愿,当然该咱们一起去还。”
吃罢早饭,潘巧云和迎儿梳妆打扮,杨雄说:“我去买香烛、雇轿子。”就去找石秀。石秀说:“你可依计而行,我在那里等你。”杨雄买了香烛、雇了轿子回到家,让潘巧云坐上,安排潘公:“我们去还愿,泰山照看好门户。”就抬出去。出了东门,直走了二十里,来到一座山下。这山名叫翠屏山,很荒凉。杨雄悄声安排轿夫:“抬到半山上,回来多给你们钱。”到了半山,潘巧云下了轿,说:“怎么不见寺院?”杨雄说:“跟我走,就在前面不远。”便带了潘巧云和迎儿望山上走。走到一个僻静处,石秀已等在那里。杨雄说:“你说我兄弟调戏了你,你们就在这里对质吧。”潘巧云情知不好,慌忙支吾:“那些小事,不提也罢。”石秀扔出和尚、头陀的衣裳,说:“到底怎么回事,请嫂嫂跟哥哥说个明白。”潘巧云这才知道海和尚是被石秀杀的,想叫喊,却被杨雄一把摔翻,捆在树上,塞住了嘴。石秀递过一把尖刀,说:“你只问迎儿便知。”杨雄用刀逼住迎儿,迎儿便把潘巧云与海和尚通奸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。杨雄一刀割下人头,又问潘巧云,刚一掏出她嘴中的东西,她就喊救命,杨雄先割了她舌头,再给她来个大开膛,把心肝五脏掏出来,挂在树上,问石秀:“我们杀了这两个贱人,倒痛快,但事情迟早要被官府知道,怎么办?”石秀说:“事到这一步,我们去投梁山入伙。那天跟我说话的人,一个是神行太保戴宗,一个是锦豹子杨林。戴宗劝我去入伙,还给我十两银子。”杨雄又担心地说:“我是官府的人,他们会要?”石秀说:“宋江、戴宗都是官府的人,怎么不要。”杨雄要回去收拾些银钱。石秀说:“不能再回去了,我这有十两银子,你再把她二人的首饰收拾了,五个人的盘缠也够了。”二人收拾好,正要走,忽听有人叫:“好哇,光天化日,朗朗乾坤,你们杀了人,又想去投梁山反贼,跟我见官去!”